萬馨兒眉頭緊皺,臉頰一陣乍青乍白,額頭細密的汗珠被擦掉,片刻後又冒了出來。
顯然還在噩夢中掙扎。
楚懷謙尚未離開,一直站在牀邊觀察着萬馨兒的情況。
他其實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只是從未想過這個一直去鋪子裏賣繡品的姑娘,就是與他有過婚約的萬家小姐。
先前他從外頭回來特意詢問過布莊掌櫃,知道她許久沒來了還有些可惜,那樣好的繡工如今已不多見,他走南闖北許多年都未見過了。
沒成想再次相見,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正忖度間,牀上女子陡然睜開雙眼,緊接着猛地從牀上坐起,瞳孔緊縮,眼底仍然充滿了未散去的恐懼。
“娘子……娘子……”
楚逸緊緊握住萬馨兒的手,壓着急躁輕聲呼喚她。
瞧見楚逸的反應,楚懷謙有些詫異。
他這個弟弟自從癱瘓之後,性子愈發冷漠,變得難以相處。
一開始他還經常帶着楚凌去瞧他。
可他總是閉門不見,即便勉強見了也是躺在牀上,直勾勾盯着牀頂,一句話也不說。
那時候楚凌還小,哭着鬧着要找二哥玩,楚逸也不爲所動。
再後來他跟着父親學做生意,便很少再去探望楚逸了。
能讓他這個性子冷漠的弟弟這般上心,看樣子二人之間相處的很不錯。
他心中的愧疚忽而消散了幾分。
擡手在楚逸肩頭捏了捏,溫聲道。
“二弟,吳郎中說弟妹只是累着了,等醒了好生修養幾日便能恢復,你無需太過憂心。”
楚逸聞聲轉頭,瞧着楚懷謙並不言語,一雙漆黑的眸子緊盯他,好半天才又掉過頭去。
幸而衆人都是習慣了楚逸的沉默。
得不到他的回答,大家也不以爲怪。
萬馨兒雖醒了,可此刻只靠在牀頭,眉頭依舊緊皺,雙手緊握着被子,不說話也不看人,似乎還沒有從噩夢中完全清醒。
早就不耐煩的大夫人扯了扯楚懷謙的衣袖,擡起下巴朝外頭揚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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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謙隨即會意。
“二弟,既然弟妹醒了我們也就不打擾弟妹休息了,待弟妹康復爲兄再來探望。”
嶽明珠挽着楚懷謙胳膊走出碧紗櫥,瞧見在正廳坐着的顧姨娘怔了怔,想說什麼又覺沒有必要,她心頭早已被兒子歸來的喜悅佔滿,有無數話語想要傾訴,遂只瞥了眼顧姨娘便走了。
倒是顧姨娘瞧見二人站起身,恭敬地福了身,見人走了這才走進碧紗櫥內。
楚逸正端了水要遞給萬馨兒。輪椅與牀沿邊隔了些距離,萬馨兒看似還沉浸在噩夢中,沒有伸手去接。
“娘子……娘子?”
楚逸輕輕喚了兩聲。
顧敏秀見狀兩步上前,擡手去接楚逸手中的茶盞,笑了笑。
“我來吧。”
楚逸愣住一擡頭,萬馨兒也回過神。
“多謝……顧姨娘。”
聽見萬馨兒說話,楚逸這才放手,兀自轉動輪椅向後退開了些距離。
“有勞。”
顧敏秀就着牀沿坐下,給萬馨兒喂水,一時間房內靜可聞針,只有瓷器碰撞輕微的聲響。
萬馨兒慢慢喝了半盞茶,搖了搖頭示意夠了。顧姨娘便站起身,將茶盞擱到一旁笑道:“方纔着實嚇煞我也,怎好端端的一進屋便暈倒了?到底方纔康復沒幾日,可不敢仗着年輕沒分寸的胡來。”
萬馨兒臉一紅,搖搖頭。
顧姨娘按輩分是長輩,可按年齡卻沒比萬馨兒與楚逸大幾歲,聽到她這般囑咐當真是不好意思。
“我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你,既然吳郎中說你身子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瞧見萬馨兒的反應,顧姨娘也再不多說,只拉過萬馨兒的手拍了拍,便告辭了。
這一來一回過去了大半個下午。
送走了顧姨娘,楚凌又派阿欽過來問了話。等再回來楚逸見萬馨兒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雙手緊緊抱着腿,下巴拄在膝蓋上,似乎在思考什麼。
連他回來的聲音都未打斷她的沉思。
先前的暴雨還未下下來,空氣裏水汽彌散,天空倒還是陰沉沉的,猶如一塊巨大的黑幕,逐漸吞噬着最後一絲光明。
不知過了多久,萬馨兒陡然回神,茫然擡頭四處張望。
她眼神不好,一到夜裏頭就看不清東西,想來是沒瞧見一直坐在門口的楚逸。
見萬馨兒驚慌失措地撈過枕頭緊緊抱着,彷彿那是她唯一的安慰,楚逸伸手轉動輪椅。
萬馨兒聞聲,目光看向門口。
她是真的害怕了。
方纔的夢境太過真實,她不僅看盡了原主的後半生,還被迫感受了原主彼時的心境。
就連烈日照在皮膚上的灼燒感,和人臨死前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她都感受到了。
原來人死之前是不疼是真的。
而原主萬馨兒是真死了。
也許是因爲她陰錯陽差的穿越,才導致原主靈魂沒有消散殆盡。
漸漸變成了執念。
對楚懷謙的執念。
她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在見到楚懷謙的那一刻,她心如刀絞。
原主萬馨兒心中的愛人是楚懷謙!
而與楚懷謙有婚約的人一直都只是萬馨兒而已。
女孩在得知店鋪掌櫃,那個溫柔如玉的少年郎就是自己未婚夫以後,無可救藥愛上了。
猶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她一直期盼着那一日的到來。
所以哪怕是母親的離世,祖母的苛待都未曾打倒她。
可女孩卻被一場風寒打倒了。
發熱,感染,飢餓,寒冷。
一條鮮活的生命緩緩流逝,猶如一朵還未來得及綻放的花骨朵,頃刻間便凋零了。
她靜悄悄來到這個世界,靜悄悄地活着以及靜悄悄的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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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寒冷落雪的冬日午後。
這種切身實際的感受,彷彿一切真是自己所經歷過的。
她淚如泉涌。
“夫君……”
“我在。”
聽見楚逸的聲音,萬馨兒無措地擡起頭,模糊的視線更加看不清眼前的黑暗,她深吸口氣,想要將心中的痛苦驅散,卻是徒勞無功。
這一切都被楚逸看在眼裏。
“娘子,不用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