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瀾將臉埋進那片袍裾裏，心中大片大片的荒涼涌上來——
若不是她離開，他就不會找來，他不來，就不會死。
他若不死，便會成爲天底下最爲出色的新一代帝王。
他若不死，老祖宗便能抱上曾孫，文家便不會絕後。
他若不死，便能與心愛之人白頭偕老，一生美滿。
她還未嫁，他怎能死！
鬱明珠死死捂着嘴，不讓哽咽聲漏出來，可終究忍受不住，轉身跑出人羣外。
張着嘴大口呼吸，冷風入肺，連胸口都在疼，那道跪坐於地無聲愴然的身影卻在眼前揮之不去，讓她痛恨命運的不公。
經歷了那麼多坎坷終於守得雲開的兩人，爲何到最後卻陰陽兩隔？
“鬱將軍？”隱約中，一道詫異的聲音響起，似乎還有些耳熟。
鬱明珠忙轉過身去，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不管如何，不想讓別人看到此刻的樣子。
可還不等她放下手，便覺身邊的風雪一蕩，一道更爲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略帶焦灼，“可是小八出了什麼事？”
“……”她如被天雷擊中，連身子都僵直了，好半晌不敢回頭。
問話的人等不及，閃身便要走，鬱明珠猛地清醒過來，連忙扭過頭，動作快得險些扭斷脖子，“你，你沒死？”
可那人已迅速融入人羣，轉眼不見蹤影。
“呸呸呸呸呸……”文二沒好聲氣地道，“鬱將軍，我家主子好好的，哪有你這樣一見面就咒人家死的。”
鬱明珠只覺得喜悅衝擊頭頂，完全不介意他說了什麼，望着文璟消失的地方語無倫次地道：“他真的沒死……那你們……那些衣服是怎麼回事……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文二翻了個白眼，“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鬱明珠也懶得理他，撒腿往人羣裏跑——她得趕緊回去看看，看看裏面的情形怎樣了。
……
四周還是那樣的靜，雲微瀾埋首跪坐在地上，一顆心也跟着去了。
天下如此之大，若是少了一個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她還沒有跟他成婚，還沒有跟他生兒育女，還沒有與他遊遍千山萬水……還有那麼多的事沒有做，可是，再也做不成了。
“小八……”
“小八……”
輕柔的呼喚飄渺虛無，好似來自夢境，她怔怔地想，這都出現幻聽了麼？
彷彿裏，肩膀似乎被人碰了一下，那手輕輕按在她的肩頭，那感覺，熟悉得讓人想要沉睡不醒。
不僅幻聽，連幻覺都出現了。
“小八，我回來了。”溫柔的聲音縈迴在耳邊，似乎還帶着微微的熱氣，那樣的真實，真實到讓人想要看一看，是不是那人真的回來了。
如果，幻覺可以不滅，那她願永遠沉溺下去。
想看，又不想看，可到底抵不住心裏的希翼，她緩緩的，一點一點擡起頭，朝着聲音來源，懷裏願望破滅的戰兢，看過去。
一生之中，無未如此刻這般，懼怕過。
懼怕，美夢醒來，夢醒無痕。
天上雪落無聲，眸光中，他在漫天飛雪中，垂眸低望。
眸中笑意微微，溫柔繾綣，一朵雪花落在如鴉的羽睫上，顫顫悠悠。
一如記憶，絲毫未差。
一時間，呆住。
有潮溼的液體慢慢涌上來，浸潤了乾澀的眼眶，眼睛酸澀難當，卻不敢眨一眼，生怕，眨了，眼前的人便不見了。
“怎麼了，看到我不高興？”優美的脣弧輕揚，低沉悅耳的聲音低低傳來，呼吸間，還可見輕薄的白汽。
一雙溫熱的手也撫上來，託着她冰冷的臉頰，用衣袖輕擦她臉上的污漬，動作也是輕柔的，可是有溫度。
這是……活的？
“害你擔心了。”男人看到她手心裏緊攥着的那片袍裾，眸中劃過歉疚，“火藥爆炸的時候，慕容顯想趁機逃走，我追過去殺了他。”
所以，他只是去殺人了，而不是被炸成一堆碎末？
所以，只有她像傻子一樣，抓着這一堆碎衣服不放，還以爲他死了？
雲微瀾眼珠子動了動，又眨了眨眼，再眨了眨，面前的人好好地，沒有消失，還在。
“那麼，這些又是怎麼回事？”她啞着聲，舉起手裏的那些破布。
難道殺人之前，還要先脫衣服？
男人心疼地撫了撫她的脣角，耐心解釋，“慕容顯想用王想身上的火藥炸死我，當時情況緊急，只能脫下狐裘裹住他擋一擋，又將他踢了回去，雖然無恙，但還是缺損了一塊衣角。”
本來是氣她的，想要好好拿捏她一回，可當看到她跪倒在滿地的狼藉中，那死寂的模樣，讓他的心瞬間揪疼得無以復加。
再看到她通紅的雙眼與蒼白的臉頰時，再大的氣，也煙消雲散了。
雲微瀾定定地看着他，手一鬆，任那些破布從身上跌落。
她笑起來，色如春花，連眉梢都鮮活起來，雙手輕輕勾住他的脖子，語氣親暱，“文璟，剛纔我還在想，要是你沒死，我就馬上嫁給你。”
文璟眸光一亮，“那我們現在就回京……”
“可是現在，我改主意了。”勾住他的雙手改爲一推，雲微瀾用力推開他，蹭地站起來，呵呵一聲笑，皮笑肉不笑，“想娶我，你等着去吧。”tqR1
“小八……”
雲微瀾無視他伸出的手，足尖輕點，身形騰空飛躍人羣，穿越重重雪幕，駕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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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璟眉梢微挑，望着落空的手，低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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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生氣了？
等着看兩人“大難不死再度重逢相擁而泣皆大歡喜”的衆人直接傻了眼，這戲唱的，根本沒有按照他們設定的情節來啊。
“王爺還不快去追？”拓跋柔最先反應過來，扯下腰間的鞭子就塞過去，“我那馬腳力最健，就是性子烈，尋常人騎不得，不過它識得我這鞭子，你快騎了它追上去吧。喏，就是那匹棗紅色的，額頭一撮白的那匹。”
文璟接過鞭子，脣角微勾，“多謝。”
追，他當然是要去追的。
哪怕天涯海角，哪怕上天入地，他也要會追到她，做他一輩子的女人。
長風呼嘯，雪片如織，天地間，健馬縱橫，揚起雪霧陣陣。
追情逐愛，不外如此。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