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璟抿脣不語,只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凜冽地看着她。
在剛纔的逃跑之中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孟聽楓站起身後便有些搖搖晃晃,時璟想要伸手來扶她,卻被孟聽楓一把推開。
少女瘦弱的身軀緩緩靠在身後的石牆上,低低地喘着氣。
平息氣息後,孟聽楓再次看向那六個被暗衛們帶走的人,心中難以言明的苦澀正在發酵。
從他們二人和時璟分開之後,這些暗衛便一直跟在身後吧……這六個人,纔是時璟的主要目標,否則他平時這麼繁忙,怎麼可能有閒暇幫助她來調查孟羽鴻的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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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那六人都是黑市殺手,時璟要調查的不是案子,而是黑市啊。
孟聽楓緩緩想到,她方纔上躥下跳,爲了逃命不擇一切手段的滑稽樣子,興許早就被藏在暗處的時璟和暗衛們看了去。
但他還是這麼淡然,淡然地看着她逃命,卻不出手。
察覺到眼角有酸意,孟聽楓擡起臉,使勁地用手向上拂去剛溢出來的淚水。
劫後餘生的感覺,其實並不好受。尤其是在知道有人眼睜睜瞧着自己落入危難後的劫後逃生……
這一切都讓孟聽楓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都這麼可笑。
若是她什麼也不做,只是跑,當那把大刀再次懸於她的頭頂之時,暗處之人是否會出手?
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孟聽楓站直身子,扶着牆向外走。
今日在阿藍他們面前,時璟亦是一副無波無瀾,淡定異常的模樣——他根本不在乎死的人是誰,他只在乎結果。
手肘處傳來溫涼的暖意,孟聽楓緩緩轉過頭,輕掀眼瞼:“滾。”
霎時間,時璟瞳孔放大,似是有些難以置信,隨後喉結滾動,想說些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讓你滾。”孟聽楓涼薄的神情,在此刻恍若成爲了時璟的倒影,二人的眼神如出一轍的冷漠。
上一世,她已受盡被人利用、被人欺騙、被人折磨之苦;這一世,她孟聽楓再也不會接受任何一個利用過她的人的善意。
即使這人面前擺着的權勢如山巔一般高聳。
慢慢鬆開手,時璟下頜緊繃,如鷹般銳利的鳳眸緊緊盯着孟聽楓的臉,充滿了審視打量的意味。
她不信他。
顯而易見。
面上的失落轉瞬即逝,時璟平靜地轉過身,看着怔愣的涼九。
“情況如何?”
“……稟主子,六人皆已送往大牢,此處不一會兒便能打掃乾淨,那些受了驚嚇的商戶,我們也都一一打點了。”涼九不敢怠慢,言罷之後又望向遠走的那一道背影,忐忑地問道:“主子,孟二小姐她……”
“不必提不相干的人。”時璟擡起手,制止了涼九接下來要說的話。
縱然有滿腹言論想說,在此刻,涼九都只能乖乖閉嘴。他何嘗看不出孟二小姐是誤會自家主子了,可主子乃天之驕子,自然不會去做向人自證清白的事情。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略帶擔憂地看向目光平靜的時璟,卻從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茫然。
時璟沒有表面上的這麼平靜,孟聽楓的舉動就像一陣狂風,將他心中安然矗立的柏樹搖得落了一地的葉子。
而向外走的孟聽楓,此時雙股戰戰,已是要站不穩,卻倔強地不肯回頭,也不願搭理跟隨在兩步之外的暗衛。
途徑一處有石礪多的地方,光線昏暗,孟聽楓未能看清,一個趔趄就要向前倒去。
“孟二小姐!”身後的暗衛驚呼出聲,要來拽她。
一時之間,孟聽楓卻收緊雙臂,任由自己整個身子倒下去,在地上剮蹭出一片血痕。
暗衛看呆了眼:“孟二……”
“你也滾。”孟聽楓忍着疼痛說道。
她不需要時璟高高在上的憐憫,更不需要他給的施捨。
涼九跑了幾步,跟上來,看着手足無措的暗衛,嘆息道:“回去吧。”
“是。”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遠去,孟聽楓依舊不回頭,咬着牙站了起來。
涼九在身後看着,腳步未動,一時間竟是頭疼了起來。照這二人都倔的性子,如何才能解除這樁誤會?
若是他上前強行糾纏,只怕結果也是一個“滾”字。
涼九無奈地搖搖頭,返回時璟身邊了。
他跟隨在時璟身邊,待時璟察看了一番巷子內的情況後,二人才緩緩從巷尾走出。
“孟小公子如何了?”
涼九如實答道:“小公子後背遭受殺手襲擊,傷口撕裂嚴重,已送去就醫。”
時璟點點頭表示知曉,似是不願多談,不再追問便向前走去。
糾結一瞬,涼九道:“主子,此事,要不要通知孟府?”
孟小公子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算一樁大事,可若是告知了孟府,只怕全府上下都免不了一陣雞飛狗跳。
眉心攏起,時璟話音更冷冽了些:“不必多管,她自會看着辦。”
“她”是哪位?涼九呆愣一瞬,隨後會意:“是。”
二人走出巷子,深夜空氣寒涼,一呼一吸之間,彷彿喉間有刀刃在割。涼九連忙道:“主子,夜深寒重,您快些上馬車吧。”
時璟低咳幾聲,擡腳正欲上馬車,卻眼尖地瞧到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他眉頭一皺,孟聽楓並未乘馬車離開?那她去了哪?
到底是夜深寒重,時璟尚且都受不了這般寒涼,孟聽楓又受了傷,她是想要憑藉自己的雙腳走出去嗎?
無奈地收回腳,時璟心中多了幾分怒氣,氣勢洶洶地走到那坐着打鼾的車伕身邊,“她人呢?”
車伕未醒,涼九識時務地給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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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伕睜着朦朧的眼睛,看清來人之後瞬間收起所有不滿,趴伏着道:“小的在此等候多時,大人快上車吧。”
“她人呢?”時璟重複道。
車伕擡起腦袋,這纔像是想起了什麼,飛快地道:“大人,小的並未偷懶啊!那孟二小姐一出來,小的便喊了她,只是她頭也不回地就走出去了……任小的怎麼喊都沒辦法啊。”
心頭一跳,時璟道:“去尋人。”
涼九得了命令,順着車伕所指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他一人去尋便可,時璟按下心底的一絲煩躁,目光如水般平靜。
下一刻,那平靜的水面卻凍結一塊光滑的冰,再逐漸出現絲絲裂痕,最終破裂開來。
時璟寬袖輕甩,健步如飛。
而涼九循着路去找,這才藉着微弱的月光發現地上有星星點點斑駁的血跡,不禁眉頭緊皺。他加快步伐,跟隨血跡走到盡頭時,發現血跡消失了。
涼九擡起頭四處顧看,眼簾內映入一道滿身銀白盔甲的身影。
約七丈外,只見那高大的身影脫下身上的披風,將懷中少女裹入其中,隨後又小心翼翼地護在身前,雙腿一夾馬腹,揚鞭而去。
皎潔的月光下,那道身影就像一道銀白色的閃電,疾馳而去。
聽得身後腳步聲落定,涼九轉頭去看,卻捕捉到自家主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惘然之色。
隨即他又好似恢復了平時那副淡然的模樣,淡聲說道:“她平安無事就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