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孟聽楓好不容易將事情講清楚時,還沒能鬆一口氣,孟羽鴻便又叫嚷着說要去後院,懲戒小牛,以及見見麗娘。
“小公子……”詞婉爲難着上前,貼心地扶着孟聽楓,說道:“今日小姐已經很累了,還是別折騰了。”
孟羽鴻聞言,這才注意到孟聽楓略顯蒼白的臉色,連忙道:“好,好,是我不好,我們不去了。”
孟聽楓向他投去欣慰一笑,心中卻沒有多大波瀾。
雖是不能立即懲戒小牛,但孟羽鴻還對另外一件事憤憤難平,那便是孟瀾體內蠱蟲一事。在經歷過兩次生死危機之後,他再也不相信孟雪怡是真如表面那般和善,對此蠱蟲的來歷,他極爲懷疑孟雪怡。
可他心知,孟雪怡最終如何,會受到什麼懲罰,不是他能論斷的。
靜靜站了一會兒後,孟聽楓悄聲說道:“我們進去吧。”
孟羽鴻點點頭,他正想進去看看父親如何了,待父親清醒,他定要找對方說清楚孟雪怡的事情,再不能叫父親偏心護了去。
幾人掀簾進了屋子,還未行至裏間,孟聽楓腳步一頓,回身道:“你身上雨汽溼潤,恐沾染到父親身上,若是着了病氣可就不好了。曲夢,帶小公子去換身衣裳再過來。”
孟羽鴻一愣,隨即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這才意識到他方纔衝進屋子的舉動有多魯莽,點點頭,隨着曲夢去了。
孟聽楓則緩步走進屋內,擡眼看向牀上時,微微一愣。
只見孟瀾已然清醒,只是呆滯地睜着一雙眼睛,望着頭頂的幔帳。
“父親。”孟聽楓走了過去。
聽見聲音,孟瀾眨了眨眼睛,好似如夢初醒,看向她。
“楓兒……”
“您醒了。”孟聽楓態度很是尊敬,卻唯獨少了對孟瀾的親暱。
孟瀾眼神黯淡,嘆息道:“是啊,我醒了,我終於醒了。”
受困於蠱蟲這麼多年,他竟是渾然未知,若非醒來之時,有曹管事爲他詳說了一遍過程,孟瀾都難以相信,自己的身體內藏了一只蠱蟲。
思及此,他垂於身側的右手緩緩用力,握住了枕扇的邊緣。
“她在哪?”
孟瀾不願提起那個名字,只要一想到,他心底止不住的憤怒和難過便會如同決堤一般翻涌。
孟聽楓垂下眼睛,恭敬道:“姐姐在正廳裏。”
點點頭,孟瀾又看向眼前的少女,眸中閃過一抹愧疚:“楓兒,是爹錯了,是爹不好……這段時間委屈你了,你,能不能原諒爹?”
孟聽楓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心中想到,做錯事的人,傷害了她的人,卻只用一句道歉便可結束嗎?那人的真心是否太低踐了些?
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僵硬片刻,始終沒能得到孟聽楓的攙扶,終是嘆息着收回手。
“曹忠。”孟瀾喚道,“去把她給我叫過來。”
言罷,他便以手撐着身子,慢慢坐了起來。
片刻後,曹管事領着渾身溼透的孟雪怡走了進來,他躊躇着看了一眼孟雪怡,解釋道:“老奴去尋大小姐時,大小姐站在屋檐外,因此才溼了衣裳。”
他心中暗苦,向來最看重禮儀氣度的孟雪怡,一旦發起失心瘋時,竟是比誰都要瘋狂。無論他如何規勸,孟雪怡都不願回屋子裏換身衣物,非要這般來見孟瀾。
曹管事是府中的老人,見她這般,哪能不知道孟雪怡的心思,無非就是想賣慘求憐罷了。
果不其然,孟雪怡一進屋子裏,便瑟縮着身子跪下。
饒是孟瀾冷着臉,也忍不住一愣,隨後纔回過神來:“你這是做什麼?溼了衣裳便這般走進來,孟家教你的十多年規矩,全都喂狗肚子裏了?!”
他沉怒着訓斥,擺擺手,想讓下人領着孟雪怡去換衣服。
可孟雪怡挺直了脊背,跪在原地,緊咬下脣,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
孟聽楓看了一眼曹管事,對方會意,多叫了兩個有力氣的嬤嬤上前來。
兩個嬤嬤是專管下人懲戒之事的,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一天會來拖拽大小姐,一時間感覺新奇又有些惶恐,不敢使力。
下脣咬出一圈牙印,孟雪怡跪在原地,落下淚來。
不同於往日的聲淚俱下,今日的孟雪怡只默聲哭泣,卻並不哭訴,將一切的抉擇都交給了孟瀾。
孟聽楓心中暗道,她此舉倒是聰明,若是像往常那般哭訴求情,孟瀾倒會覺得這是她一貫的做法,未見得有幾分真心悔過的意思。
看向孟瀾,孟聽楓開口道:“爹,由我帶姐姐去換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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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便想要將孟雪怡從地上扶起來,可對方依舊是一副不領情的模樣,左歪右倒,卻不願站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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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這詭異的一幕,孟瀾無法從其中察覺到任何一絲有關姐妹之間的溫情,只有一種荒謬感在心頭縈繞。
他終是明白了,自己這兩個女兒之間的裂隙,以及這麼久以來,他對內心的矇蔽——已包庇着孟雪怡躲過殺害喬氏的牢獄之災,又一次次偏倚向她。
楓兒已經足夠傷心了,孟瀾怒斥道:“夠了!”
孟聽楓一愣,轉頭去看,只見孟瀾脣角流下血絲,怒目直視孟雪怡:“你還要這般裝作可憐多久?
“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你自己想做,絕沒有人逼迫於你。在這個家裏,誰不想爲你撐一把傘?
“是你,是你自己非要淋雨!”
聽出話中的一語雙關,孟雪怡終是支撐不住倔強的身軀,緩緩跪坐在地,滿眼惶恐:“爹,我只是害怕……”
“害怕?!”孟瀾聲嘶力竭,“你若是害怕,怎麼會敢殺這麼多人?!”
喬氏、銀霜,還險些殺掉了他的一對子女。
原是滿臉害怕的孟雪怡,此刻卻冷了下來,肅聲道:“爹該知道我今日跪在這是爲何,是爲了討爹的歡心,而絕非認罪。”
此刻,換好衣服的孟羽鴻正巧走了進來,二人的聲音不小,他在外間時便聽到了,於是他怒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到底還想害我們孟家到什麼地步?!”
孟雪怡滿臉心碎,卻堅持道:“那些人與我無關,我不認罪。”
心底的烏雲到底還是壓了下來,孟聽楓垂下眼睫,心中思索。
說到底,始終沒有明確的證據能夠指向孟雪怡殺了人,最直接的證據,已被孟雪怡毀掉了。
那六個殺手,也只會認得買兇的主顧麗娘,並不知麗娘與孟雪怡的關係。若是麗娘能夠指認孟雪怡,她拼死不認……
不對,孟聽楓看向虛弱的孟瀾,一切的關鍵點,還是在於孟瀾會不會護着孟雪怡。
嘴角勾起笑容,她難以抑制地輕聲嗤笑,對此,她早就不抱希望了。
可榻上那形銷骨立的男人,卻用着最輕的聲音,判下了最重的懲罰:“當初是我領你進孟家,讓你得以享受這一切。
“可不曾想,你卻當作了理所當然,甚至違背規訓,包藏禍心。
“今日你不願認罪,我也不願再認你這個女兒。從此以後,你不再姓孟,便隨母姓改爲楊吧。”
言罷,孟瀾似是累極,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