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怡眼神一凜,卻又慢慢轉爲黯淡。
“是她告訴你的?”
“是。”孟聽楓似笑非笑地道,“她應當是府中唯一一個看清你的真面目的人,因此對你有過諸多調查,只是她找不到證據,纔在死之前交託於我。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叫人去你的家鄉調查,本不報希望,但卻未想到,真正的證據,在一個落魄畫家的手裏。
“他鬱郁不得志,偶然在你弒母那一日,畫下了那一幕,本想以此報官,卻不想你立刻便離開了家鄉,趕往上京。他不知你姓名,只能不了了之。”
說着,身後的曲夢走上前來,呈上一張破損泛黃的畫紙。
上面清清楚楚地畫着,幼年時的楊雪怡,正用鮮豔的彩色絹布,將自己的母親按在身下,死死地捂着她的口鼻。
那婦人的額頭還有一塊不知被何物砸出的血淋淋的傷口,雙手握着畫中小女孩施惡的雙手。
當時那畫師無聊之餘,爬上了客棧的頂樓屋檐,本想望望風,不曾想卻看見了這一幕,當即便飛速地畫了下來,等他慢悠悠爬下來之時,那名婦人已然斷了氣,而兇手不知所蹤。
因死的不是良家女子,又無家人來告御狀,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府就此作罷,稱其因病而亡。
畫上雖簡陋,卻極其細緻地描繪出了楊雪怡的面龐,幼嫩的五官,與現在大差不差。
楊雪怡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一幅畫,心中像是被撕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口子,畫中場景恍若地獄。
一切想要質問的話,都再也說不出口。
孟聽楓既然能找到這幅畫,自然也見到了這幅畫的主人,由他親自指認,必然不會出什麼差錯。
浦弘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內心是深深的震驚。
饒是誰,也難以想象,一個如此年幼的女童,卻對自己的母親痛下殺手。
看着垂頭喪氣的楊雪怡,孟聽楓又道:“這一切,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嗎?
“若你按着你母親的話,不做這些出格的事情,現在,你們母女將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她,也不會被山匪拐走,更不會與母親分開,最終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幸福?”楊雪怡倏爾笑了。
“你見過我們的生活嗎?你有什麼資格說那是幸福?!”
那些日子,是她最不願去回憶,最不願重來的生活。
被人戳着脊樑骨罵私生女,小野種,整日整日擡不起頭來的生活,她再也不想過了。
楊雪怡無力地滑跪在地。
浦弘淡淡地瞥了一眼,將劍收回鞘中。
被官兵押走之前,楊雪怡最後看了一眼孟聽楓。
眼神之中,充滿了羨慕。
從見到孟聽楓的第一面起,她就對這位初次見面的嫡女羨慕不已。羨慕她光明正大的出身,羨慕她美麗的容貌,羨慕她以後將會成爲這個家的主心骨。
卻獨獨不後悔,一路走來的相爭。
她總是要爭一爭的,否則,她今日又會在哪呢?
楊雪怡正出神地想着,卻不想孟聽楓叫停了押送她的人,親自走上前來。
途中,又向浦弘借了他的劍。
浦弘毫不猶豫地就遞了出去,還提醒她切莫大意。
楊雪怡看在眼裏,心底苦澀又喫驚。
他們二人的關係,已然好到這樣的程度了。
看着楊雪怡失落的神情,孟聽楓只覺時候到了,便舉着劍上前來,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給你一個選擇吧。
“若你覺得在監牢之中度過餘生太苦,我現在就給你一次死亡的機會。”
楊雪怡一怔,目光追隨而下,看向她手裏那柄鋒利又冷漠的劍。
孟聽楓是想要她自刎?
猶豫片刻,她擡手伸向那柄劍。
孟聽楓卻後退一步,將劍收回。
“若是選擇這一次赴死的機會,將由我來做。”
她不會傻到將利刃交到敵人的手裏。
這一次,也只不過是想試探,在極度絕望的情況之下,楊雪怡的求生欲望是否強烈。
若楊雪怡當真不想活了,那她之後要做的事,便要改變一些方向。
聞言,楊雪怡微微一頓,嘲諷地勾起脣角,卻並未回答選擇,而是轉過身,再次將自己的雙手交到士兵手中。
任由對方將她捆緊,隨後默默離開了別院。
孟聽楓握着浦弘的長劍,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押送離去。
夜深濃重,朔風吹來,掛在屋檐上的燈籠一晃又一晃,浦弘一時間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和神情,又擔心她受了風寒,便走到身側,柔聲問道:“沒事吧?”
孟聽楓回過神來,呼了一口氣,將劍還給他,回以一笑:“無事。”
只是楊雪怡的反應,很符合她的預期罷了。
雖說楊雪怡再難有翻身之日,但依照楊雪怡的脾性,便是到了七老八十,也會找自己算賬的。
只不過,若是此刻,楊雪怡仍存了活下去的欲望,那她便不必再擔心聖上是否會放過蕙染公主。
有了暗衛們聯名上書的證據和證人名單,還有公主府庭院之內規模巨大的機關,聖上即使有私心,想要包庇蕙染公主,也要掂量掂量另一邊,廓祁的重量。
雖說北京大捷,但休戰卻是兩國國力流失的原因,並非廓祁弱了,而是要進入一段很長的休養期。
此時,再加上有楊雪怡的指證,蕙染公主就算如何辯駁,找來再多人爲其辯護,想必也是難於登天。
一國公主,藐視王法,直接將鄰國使節活活燒死在自己的院中,這本就是大罪。
但楊雪怡爲了活下去,定會在其的罪狀之上添油加醋,儘可能地將自己摘乾淨。
蕙染公主不會坐以待斃,如此一來一回,供詞之上定會有所出入。活下來的廓祁正使久久得不到一個答覆,便會逼着聖上做出裁決。
要麼捨棄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要麼與廓祁爲敵,掀起戰亂。
聖上自然會選擇後者。
這便是孟聽楓試探楊雪怡的用意,而非是爲其感到悲傷。
但同樣的,她的心底並未也並有多少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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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回身一掃,卻發現原先站在不遠處的身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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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聽楓蹙眉道:“烏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