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聽楓身子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
是浦弘。
他望着她，眉頭緊鎖，“竟真的是你。”
雖不知道他看見了多少，看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孟聽楓還是稍微鬆了口氣，“我……”
大概是因爲方纔用的時間有些多，那聽過一次的車軲轆聲竟又一次響了起來。孟聽楓想也沒想，直接將身前人拽了下來，和自己一同蹲在背坡之後，又瞧見浦弘的僵硬的後背還挺立出一角，急忙伸手將他拉下來。
浦弘一時不察，整個人高大的身軀便像蝦子一般彎了下來，雙手撐在少女的肩膀兩側。他眼神複雜地凝視着面前的人，看着滿臉警惕的孟聽楓，他想說些什麼，卻被少女用一根手指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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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聽楓瞪圓眼睛，在自己脣邊也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眉頭微微皺起，看着浦弘翕動的嘴脣，思索片刻還是用手捂了上去。
捂得嚴嚴實實。
眼前這奇怪的一幕，讓浦弘多了些無奈。
二人貼得極近，身側之間能聽到的唯有彼此的呼吸聲。更何況，他已經能感受到少女的手心一片濡溼，不知是他的鼻息還是她緊張之餘出的冷汗。浦弘無奈地將她的手拿下，順從地一起蹲了下來，不作聲響。
聽見熟悉的滾落聲和車軲轆遠去的聲音，孟聽楓才鬆了口氣，身子順着土坡緩緩滑落。
她轉過頭看，眨眨眼睛，自然明白眼前的場景是有些尷尬，更何況，她身上還穿着老吳的衣裳。無論浦弘有沒有看見些什麼，他也能猜個大差不差了。
孟聽楓沉默着，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可浦弘亦沒有繼續說下去，須臾，他問道：“你早知此處是這樣的嗎？”
“哪樣？”
孟聽楓被問得有點懵。
她對浦弘爲什麼會出現在這，都一頭霧水，更摸不清他的底細。
或許浦弘也覺察到自己問的有點沒頭沒尾，他皺了皺眉，說了句抱歉後嘆息着問道：
“是這樣的生靈塗炭，葬送性命之地。”
孟聽楓驚愕地看着他，不答反問地道，“那你……爲何會出現在這？”
浦弘站起身子，站在土坡之上，俯視着那一片煉獄般的樣貌，在大火面前，合該感受到溫暖或者燥熱，可他卻只覺得如墜冰窟。
他扭過頭，看着穿着士兵服裝的少女，緩步逼近。
孟聽楓站在原地，靜靜的瞧着他。
“將臉弄髒一些，頭髮束起來。”浦弘格外地肅穆，“此地不宜久留，更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知你有很多疑問，我亦有之。你若信得過我，便跟着我走。”
孟聽楓心頭一跳，不再猶豫便按着他說的去做，抓下一片焦黑的泥土便抹到臉上，再將滿頭秀麗的青絲束起。
青絲拂過浦弘鼻尖，他冷不丁地低聲說了一句“是這個……沒錯”。
孟聽楓沒能聽清，再次看去時，浦弘已閉上了嘴，一副莊嚴的樣子站在不遠處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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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跟了上去，在他身邊裝作一名士兵的模樣，身姿挺拔。
浦弘斜眼看去，不知是不是她有觀察過的原因，行走姿勢和神態都學得有模有樣。倒不是孟聽楓學得有多端正，而是在這個地方的那些士兵，多半是那些半桶水響叮噹的人，往往沒有京中士兵那股子凜然正氣，眼中常常冒着一股子慵懶勁，偏生在他這樣的將軍面前，還不得不裝作端正的姿態，便極易弄得個四不像，孟聽楓便是將這形態學了個十乘十。
二人便這般結伴走着，偶爾有人投來目光也會很快收回，他們對浦弘這樣的正統將軍，往往是連他的正臉都不敢擡起頭看一眼，便已被他周身的冷冽氣息嚇了回去。一路上竟是無人來問，孟聽楓就這樣順利地進了浦弘的營帳之內。
這是第二次了，到浦弘的帳篷之內。
跨進來的時候，孟聽楓這般想到。
浦弘在營帳之外交代了屬下一些話，待人都離開此處後，才轉身走進來。看見孟聽楓拘束地站着，他面上又變回了她最熟悉的溫和神情，“坐。”
孟聽楓有些疑惑，難不成之前的冷臉纔是他的僞裝嗎？
可一坐下來，想起方纔的事情，浦弘的臉色又不可抑止地變得難看起來，手中的茶杯都險些被捏碎。
“我接到任務時，以爲此處是安置疫民的場所，沒想到今日所見，竟是這樣一幅場景……恍若人間煉獄啊。”
眼前閃過那些人哭泣絕望的面龐，他心下一痛，看向孟聽楓道：“早在他抓了你的時候，我便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那便是你身上的香氣。哪怕在這般氣味濃重的地方，仍能聞見絲毫。我不知你來此處是有何事，便跟了上去。”
浦弘頓了頓，眼神一凝：“你做的，我都看見了。”
孟聽楓沉默着點點頭，不再想着如何搪塞過關，如今也只能半真半假地說：“我只是想來救人，不曾想卻瞧見了那可怖的一幕。”
“救人？”浦弘眉頭一挑。
“是府裏的兩個家僕，他們做錯事被趕出來後，好似被抓到了這邊……我放心不下，纔想着過來看看。”孟聽楓回憶着說道，“我知道這樣很危險，可是爹將我禁足了，我的院子裏除了一位年老的嬤嬤再無其他人，如何能將那兩個家僕找回來？
“於是，我便自己打探着溜了出來，想一探究竟，才發現此處好似不是表面上那般收留疫民爲他們診治，而是……
“將他們都殺死了。”
最後一句話含着極大的悲傷，引得浦弘心裏也不由得泛起了陣陣酸澀，卻依舊正色道：“那名士兵將你抓了進來，你……殺了他。”
“他，他欲對我行不軌之事。”孟聽楓眼睫顫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像是害怕極了。
浦弘心中還有着許多疑惑，關於孟聽楓說的話，他並未盡信。
孟聽楓被抓之時遇見他，明知是他，卻未向他求救，反而是選擇了殺掉老吳。但他也將少女看見坑底煉獄一幕之時的神情收入眼底，她的震驚、傷痛，絕非作假。
而且，在他心中，眼前柔柔弱弱的少女，本就不該是同眼前一樣的可憐存在。
早在他問她那些話的晚上，他就明白了。
於是浦弘並未追問，輕輕勾起脣角笑道：
“好，無論你爲何而來，我想我們現在，都有着同一個目標。”
二人視線交錯，眼底藏着的都是同樣的憤慨難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