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發佈時間: 2025-05-06 13: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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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荷包是別人送給我的,不能給你。”雲微瀾將銀子拍在他胸前,“這些銀子拿去給你阿奶治病,剩下的買些喫的,再添置幾身新衣裳,女孩子不可以連身自己的衣服都沒有……還有你,”她低頭看着他赤着的腳丫,“買雙鞋,腳雖然可以光着走路,但若是傷着了,便會連路都走不了,更別提做別的。”

楊新手忙腳亂地抱住銀子,卻往她身上推,連連搖頭,“我不能拿你的銀子。”

“我讓你拿着,你就拿着。”雲微瀾板起臉,斥道,“剛纔還有膽偷別人的荷包,現在倒連拿的勇氣都沒有了?你可以不要,難道你阿奶的病也不要治了?”

楊新愣在原地,雖然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但眼裏卻閃現出一些晶亮的東西。

“偷荷包?”身後忽然一聲怒喝,伴隨而來的是一道衝過來的人影,隨即“砰”地一聲響,楊新倒在了地上,銀子散了一地。

事發突然,連雲微瀾都沒有料到會有人這樣衝出來,那人卻還要再次揮起拳頭,朝倒地的楊新打過去。

“住手!”雲微瀾一聲清喝,探出雙手精準地握住那人手腕,旋身一扭,本要落下的拳頭便被反縛於身後,再也動彈不得。

而這時,她纔看清來人的臉。

曬成淺棕色的肌膚,略顯硬朗的線條,濃眉大眼,五官分明,與楊新有幾分想像,但也極爲年輕,超不過二十歲。

“我平時是怎麼教導你們的?”男子的眼神很冷,被雲微瀾制住也不掙扎,只盯着楊新道,“再苦再窮,哪怕要飯,也絕不許幹偷盜搶掠之事,你竟然不顧我的教誨,去偷錢?”

楊新一臉鼻血,低着頭,不擦血,也不辯解,只是艱難地地上爬了起來,默默地將銀子撿起來,抱在懷裏。

“還給人家!”男子冷聲命令。

楊新的眼淚滴了下來,雙手卻抱得更緊,拼命搖頭。

男子一用力,便掙脫了雲微瀾,雲微瀾也沒有再出手,只是一個大步擋在楊新面前,仰起下巴看着這個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男子,冷着臉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銀子也一樣。”

“他若不偷,又何來送。”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這位公子大量,小計較舍弟犯下的錯誤,我做爲他的哥哥,卻不能任由他爲非作歹。這銀子,還請公子收回,我們不能要。”

“這是給阿奶治病的錢!”楊新忽然哭着喊了出來,“哥哥你要打我,罵我,教訓我都可以,但阿奶的病不能再拖了。你看看,現在京都還有哪家大夫願意來給阿奶看病?還有哪家藥鋪願意給我們賒賬?再不治,阿奶就沒命了。”

男子身形一僵,雙拳驀地握起,突起的青筋可見用力之大。

他閉了閉眼,眼裏有痛苦劃過。

裏面的女孩聽到動靜跑出來,看到這種情況,直接嚇呆了。

“骨氣固然重要,但在至親的人面前,骨氣便一文不值。”雲微瀾轉身,攬過楊新瘦削的肩膀,拉起女孩的手往裏走,邊走邊道,“先去洗個臉,然後去請大夫過來,他要不肯來,你就拿最大的元寶給他看,叫他狗眼看人低。”

最後一句話逗得楊新破涕爲笑,重重地應了一聲。

“咱們有銀子了嗎?”女孩看到楊新懷裏的銀子,開心地笑了起來,“阿奶的病可以治好了。”

“不僅阿奶的病可以治好,還有新衣服穿,有肉喫。”雲微瀾摸了摸女孩因爲營養不良而枯黃的頭髮,笑道。

她雖然對銀子不太有概念,但也知道,只要省喫儉用,這些銀子足可以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了。

“真的?”女孩笑彎了眼,“那我去把蘑菇蘿蔔他們叫回來,今天一早出去都沒喫早飯,這會兒肯定餓死了。”

蘑菇蘿蔔?雲微瀾笑着搖了搖頭,這名字可真有意思。

“拿着銀子去,一起買些喫的回來。”她從楊新懷裏挑了塊較小的遞給她,“記住,一定要買肉。”

“知道了。”女孩小心地收好銀子,歡快地跑了出去。

楊新很快洗乾淨了臉,鼻血已經止住,腫了一半的臉頰嚴重影響了清秀的長相,但他絲毫顧不得這個,揣着銀子就跑出去找大夫去了。

雲微瀾找了個地方坐下。

不久,那男子也走了進來,但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了看老人的氣色,便沉默地坐在旁邊。

雲微瀾也不說話,因爲沒什麼可說的。

她從來不是沒話找話的人。

半個時辰之後,楊新找來了大夫,那大夫把了脈,開了藥方,楊新付完診金之後又跑出去抓藥,等到他回來的時候,跟着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一羣年齡不一的孩子,每人懷裏都抱着喫的東西,有菜,有肉,甚至還有一

只活雞。

“大夫說,阿奶的身子骨太差,要補補。”楊新見雲微瀾看着那雞,連忙解釋。

雲微瀾擺手,她不是覺得這些孩子浪費,而是怕這些不夠他們喫。

這些孩子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個個面黃肌瘦,破衣爛衫,每天過得恐怕都是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那些孩子顯然已經聽說了她,進來之後,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都靜了下來,一個個看她的眼神既好奇又感激,又含着些許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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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他們來說,天上從來都不會無緣無故地掉餡餅。

“這雞不錯。”雲微瀾彷彿什麼都沒看見,拍拍屁股站起來,“誰會殺雞?”

“我會,我會……”好幾個孩子舉了手,包括楊新。

“好,楊新殺雞,我來負責燉。”她開始四處翻找,“雞湯歸阿奶,咱們喫肉……鍋呢?”

“鍋在這兒。”立即有人拖了一口缺了口子的大鐵鍋出來。

“把鍋洗洗,燒上火。”雲微瀾手一揮,開始分配人手,“把這些菜洗出來,還有肉,洗了再切……仔細別傷着手,人肉可不好喫……”

四周一團鬨笑。

受到她的影響,孩子們立即忙碌開來,人人臉上掛着笑,分工合作,忙而不亂。

女孩熟練地煎上了藥。

“蘑菇,你那菜上還沾着蟲子呢,怎麼放簍子裏了……”

“就你這顆小豆子事兒多,蟲子本來就是喫菜葉長大的,再說了,它還是肉呢,吃了補身子的……”

“蘿蔔,快把那蟲子喂蘑菇嘴裏,讓他補補身子……”

“豆芽,炭火點着了,你先把紅薯埋上,等熟了讓大夥先墊墊肚子……”

“紅薯,黃瓜想要埋你,還要吃了你,哈哈……”

雲微瀾扯了根草叼在嘴裏,看着鍋下的火,聽着耳邊以各種蔬菜命名的孩子發出的歡聲笑語,眼裏亦溢出了笑意。

孩子其實是世上最強韌的小草,再困難的環境,只要給一點水分就能頑強生長。

“你叫什麼?”她問旁邊同樣看着火在煎藥的女孩。

“小白菜。”女孩彎着眼睛糯糯地回了一句。

雲微瀾囧,她怎麼就想起了楊白勞呢。

“哥哥,你別生楊立哥哥的氣。”小白菜挪了過來,小心地看了眼給阿奶擦臉的男子,小聲說道,“他是好人,要不是他照顧我們,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孤兒早就餓死了。”

雲微瀾側過臉,“你不是他妹妹?那楊新呢?”

“我不是。”小白菜搖頭,“小楊哥哥是楊立哥哥的親弟弟,阿奶是他們的阿奶,我們其他人都是楊立哥哥撿回來的。”tqR1

哦?

雲微瀾向楊立看去,眼裏多了幾分興味,楊立或許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擡眼向她看來,菱角分明的臉映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尤顯冷峻。

跟文一有得一拼。

雲微瀾翹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楊立微微一怔,轉過頭去。

天色快黑的時候,所有喫食都已做好,睡在牆角的阿奶也在熱鬧中醒了過來,吃了藥,聽着小白菜與楊新左一句右一句地講了經過,年邁的老人露出感激的笑容。

破廟內擺滿了食物,沒有桌子,喫的東西就全部放在地上,盛飯菜的器皿也多半殘缺不全,但孩子們卻開心得像是過年,彼此分享着自己認爲最好喫的食物,哪怕一滴菜湯都不捨得浪費。

雲微瀾端了只盛了半碗菜湯的破碗,拿了塊紅薯坐在廟門口的門檻上,聽着裏面孩子們最爲純真的笑聲,靜靜地看天。

還未完全黑透的天上掛着一輪極淡的新月,月色很淡,但很柔美,就像她小時候得到的那塊手帕,潔白的底子上繡着幾朵嫩黃色的雛菊,小小的,極美。

那時候她與唯一的親人奶奶相依爲命,沒有父母的孩子總免不了被人欺負,被欺負得狠了,她就拿自己小小的身板跟人去拼,受傷最多的總是她。

有一回額頭被石塊砸了個窟窿,血流不止,她怕奶奶傷心,坐在村口的榆樹下沒有回家,一名過路的女子朝她伸出了手,用一塊潔白的帕子包紮了她的傷口。

從那以後,她每天都坐到村口,手裏攥着那塊洗乾淨了的帕子,等着那女子的出現,可是再也沒有等到,而那塊繡着雛菊的帕子,則溫暖了一顆孤寂幼小的心,也妝點了一個女孩的漫長童年。

事隔多年,她已記不起那女子的模樣,但那雙特別溫柔的眼睛和輕柔的手卻永遠鐫刻在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