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臉色微微發白,勉力福了福身,忍着腰間的不適往慕容憐所在的帳篷慢慢走去。
自昨晚被踢了一腳之後,她就疼得睡不着覺,今日也一直疼着,卻因爲要伺候慕容丹而一刻都沒得休息,便是站着什麼都不坐也是勉強支撐,現在那些好端端的宮婢都閒着,卻偏偏差遣了她,她知道,這是對她的懲罰。
人人都說長公主心善,可誰又能知,這心善的表面之下,卻是一顆如此狠硬的心。
慕容丹脣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這就是向她的仇敵求饒的代價。
白煙垂下眼簾,什麼都沒有說。
其他幾名宮婢也噤若寒蟬,不敢多言半句。
雲微瀾心裏冷笑,也懶得看慕容丹做戲,自己拿酒杯倒酒,旁邊一把切肉的小刀橫過來頂在脣邊,刀尖上一片肉香氣四溢,佑人脣舌。
她想也不想,張口咬下。
“慢些,小心劃傷嘴。”文璟輕輕一讓,肉片頓時遠離了她的脣邊。
四周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射了過來。
所有人都圍着篝火圍成一圈,這邊的動靜誰都能看得見,更何況,文璟與雲微瀾本身就是兩塊吸睛石,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注意着倆人的舉動。
雲微瀾卻似未有所覺,一口咬空,伸手便一把抓住文璟的手,眼明嘴快地將那肉叼進嘴裏,這才邊嚼邊含糊地道:“怕傷着我,就別動來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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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璟輕笑,將手從她手裏收了回來,繼續切了片肉,卻放下刀,改用筷子夾起,伏在他懷裏的福來伸出爪子去搶,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氣得福來將那整塊肉都叼在嘴裏,跑到一邊喫去。
他彎了下脣角,將肉送到雲微瀾脣邊,“有的是你喫的,偏一副餓了三天三夜的心急模樣,誰敢給你喫。”tqR1
“一下午沒喫東西,早餓了。”她不客氣地將肉片咬進嘴裏,拿起酒壺替自己倒了一杯,又給他的杯子滿上,兩指掂起送到他面前,“喏,喝酒。”
文璟也不接過,直接低頭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然後眉目生輝地望着她,眼眸溫柔得能滴水,“你喝。”
雲微瀾便要去端自己的,卻不料他眸光瞥一眼他喝過的酒杯,語聲低柔帶笑,“喝這個。”
“……”她望着手裏的杯子,抽了抽嘴角。
文璟湊近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耳語,“又不是沒喝過,喝吧,那麼多人都看着呢。”
兩人舉止親密自然,周圍的人卻都提起了心,甚至連呼吸都快不到了。
關於他兩人的緋聞每日都有,可現實中親眼所見的卻不多,如今眼看着兩人喫喝用具渾然不避,無一不證實了傳言的真實。
雲微瀾忽而一笑,舉起文璟飲過的酒杯一飲而盡,並將空了的杯子朝他亮了亮,“喝完了。”
“真乖。”文璟送上一片肉,看着她張口喫下,笑了。
雲微瀾也望着他笑,笑得含情脈脈,餘蘊悠長。
守在後面的初一與小白菜看着這深情對視的兩人,不由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圍場的風好冷。
不少人卻是變了色。
在場的這些人,有人看好戲,有人圖新鮮,有人純好奇,還有人心儀文璟想與他來個偶遇以期在他心裏留下一片倩影而如今卻成了泡影,但到底未曾產生過關聯,對此不會太過在意,但有些人,是不同的。
慕容丹死死盯着雲微瀾,面無表情,眼神冰冷,臉上端着的笑容如同一張生硬的假面具,稍稍一碰便會破碎。
“丹兒,別看,沒得髒了眼睛。”皇后握住她冰涼的手,用極低的語語提醒,臉色很沉。
“母后說的是。”慕容丹低聲道,眼睛卻依然停在原處,眨都沒有眨。
真的好想,把雲微瀾那雙眼睛挖出來。
慕容佩拿着酒壺,保持着斟酒的姿勢,那酒液從壺嘴裏汩汩流出,溢滿了酒杯,順着邊沿流在桌面上,眼見着就要從桌邊流下來,他卻全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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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無奈之下,守在他身後的錢公公小心地喚了一聲,伸手拿走了他手裏的酒壺,並不着痕跡地將桌面的酒水擦去。
慕容佩漸漸握緊了拳,眸底的陰鬱之色更濃,即便知道那兩人兩情相悅,可他仍有不甘。
不過是晚一步而已,不是麼?
不過是最先碰到的人不是他而已,不是麼?
他也可以帶她來京都,文璟能給她的,他也可以給,憑什麼他們可以如此情深模樣,與他卻是水火不相容?
鬱明珠怔怔地望着那對璧人,許是因爲看得太專注而太久不眨眼,眼睛漸漸泛起一層薄薄水光。
“大庭廣衆之下,像什麼
話!”鬱夫人鄙薄地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收斂收斂。”
“你管別人做什麼。”鬱相收回視線,給自己斟了杯酒。
“我沒想管,也管不了。”鬱夫人沒好聲氣地道,“只是這裏還有這麼多未出閣的姑娘和未娶親的公子,他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個還是名譽天下的王爺,不作表率也就罷了,哪有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的?”
鬱相沒有答話。
鬱夫人說完了見沒人迴應,便去看自己的女兒,待看到她眼裏水光時,不禁一怔。
“珠兒?”她輕輕喚了一聲。
鬱明珠只望着雲微瀾,對其他的聲音根本聽不見。
鬱夫人看一眼文璟,慢慢沉下了臉色。
“看來,就算是斷袖,也是能有真感情的。”明貴妃摘了一顆葡萄,輕輕一笑,“紅霞,你說是麼?”
紅霞忙輕聲應道:“娘娘說的是。”
抓着七寶蟾蜍玩得不亦樂乎的慕容飛兒絲毫不知發生了什麼,耳朵裏突然聽到這新鮮的詞,立即擡頭,好奇地問:“什麼是斷袖?”
孩童聲音清脆,此時周圍極爲安靜,這話又不加掩飾,因此甫了出口,所有人都聽得真真切切。
場面一時很是詭異。
誰都聽見了這話,可誰都當作沒聽見,就算“斷袖”這兩個字在心裏迴盪了千百遍,那也只能在心裏說,誰會當衆說出來?
可小孩單純,不如大人心思迂迴百轉,見衆人都低頭作忙碌狀,卻無一人回答,不由再次拔高了聲音,“紅霞姑姑,到底什麼是斷袖呀?”
有低低的竊笑聲響起。
被點到名字的紅霞滿臉通紅,急得給慕容飛兒又是倒果酒,又是切肉,雙手捧到她面前,只望能堵住她的嘴。
慕容飛兒卻全然看不到她哀求的眼神,還要再問:“母妃……”
明貴妃一抿紅脣,正要制止她,卻聽得不遠處有人朗聲替她回答:“斷袖,就是斷了的袖子。”
慕容飛兒大爲新鮮,認出回答她的是先前對她笑的那個好看哥哥,更是立志做一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求知寶寶,“那麼,斷了的袖子又怎麼能有真感情呢?”
這下,周圍別說是竊笑,便是鬨笑都不爲過。
“當然有了。”雲微瀾面不改色地道,“你看,你的袖子跟衣服本是一體,它們日夜相伴,不管做什麼都在一起,所以日久生情,誰也缺不了誰,可以說是生死相依,即使斷了,這份感情也不會變。所以,你看,斷袖怎麼會沒有真感情呢?”
慕容飛兒眨着兩只烏溜溜的眼睛,似懂非懂,良久,突然拍了拍手,跳着說:“我懂了,我懂了……紅霞姑姑,你快去拿把剪子來,我也要斷袖,快點快點……我要看看,我的衣服和袖子是不是也有感情……”
“……”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短暫的沉默之後,轟然大笑,連臉色不豫的皇帝也露出笑意。
“小公主童言稚語,天性純真,着實可愛。”笑完之後,衆大臣又連忙恭維,唯恐皇帝不快。
雲微瀾笑得絕倒,不小心帶翻了桌上的酒壺,袖子溼了一片。
文璟取出巾帕來替她擦拭,低笑道:“現在笑得高興,小心回頭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這就要看皇帝是否昏庸,是否無道了。”雲微瀾無所謂地道,“若是不講道理,怎麼樣都可以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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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篝火旁的熱鬧,山坡腳下的小帳篷內卻顯得太過冷清。
帳篷裏只點着一支蠟燭,光線並不明亮,照着瓦罐裏冒出的騰騰熱氣,使得小小的空間都籠罩在一片燻人的白霧中。
“公主你看,長公主派人送來的醬牛肉好大一塊呢。”香兒打開油紙包,看到裏面的東西驚喜地大叫,連忙獻寶似地捧到她面前。
慕容憐看了一眼,總是愁苦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嗯,夠我們喫好幾頓的了。”
“長公主人真好。”
香兒歡喜地放下醬牛肉,將沸騰的瓦罐小心地從火上移了下來,再放了個盛清水的罐子上去,又拿菜刀將牛肉切了一小塊出來,再切成薄薄的片。
“是啊,長公主人真好。”慕容憐看着消瘦的香兒像只歡快的蝴蝶一般穿梭忙碌,緩緩地重複着她的話,溼了眼睛。
她苦,連帶着香兒也跟着她喫苦,如今一點點的喫食就可以讓她高興成這樣,是她這個做主子的不爭氣。
默默拿了個碗,從瓦罐裏盛着湯,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張年輕俊秀的臉。
今晚大家都聚在那裏,不知道他在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