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些事,還不到該說的時候

發佈時間: 2025-05-06 13: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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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真以爲,只要安安穩穩就可以保住鬱家?”明貴妃嘲諷,“莫不是你忘了,皇上從當年的皇子一步步走到現在,這一路上灑滿了多少人的鮮血,躺臥了多少人的屍骨?這其中,你又充當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你知道他那麼多的祕密,他爲何留你至今,還多年來盛寵不衰?因爲感情麼?”

她嗤笑一聲,“那是因爲,身爲皇子時,他需要忠心不二有謀有略的左膀右臂爲他謀劃鋪路。初登大寶時,他需要那些左膀右臂爲他穩定政權收籠人心。政權穩固後,他不再需要昔日的功臣,更不希望那些知道他所有祕密的親信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過去曾經造下的罪孽,想要將之斬除,以抹去一切污點,卻發現那親信經過多年的經營已樹大根深,一時之下無法削枝斷幹,只能暗中等待時機,所以對親信極盡寵信,讓其權勢熏天,麻痹大意,好揪出錯處,一舉斬除……兄長,我的好哥哥,他如今可是將你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後快呢。”

鬱相如同一尊木雕,坐在那裏半天不動,只有時青時白的臉色,急促而凌亂的呼吸,才證明他還是個活人。

“其實,以哥哥的心智,我說的這些你都明白,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明貴妃悠悠嘆了口氣,“如今,鬱家已是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會墜落深淵,否則,他又何必準了許伯年那老匹夫,讓雲微瀾來做這個監察御史?他可不是心血來潮賣許伯年這個面子,而是準備了一把刀,只等時機一到,便揮刀出鞘,大開殺戒……”

“雲微瀾性情剛烈,又是文璟的人,未必肯爲他所用。”鬱相聲音沙啞。

“是啊,這也是我現在還琢磨不透的地方。”明貴妃摩挲着手中的手爐,道,“你朝中豎敵不少,要找對付你的人多得是,也不該找那樣的人……”

鬱相遲疑地道:“或許,他另有打算。”

營帳內一片沉默,很長時間,兩人都陷入沉思沒有說話。

明貴妃忽地笑了笑,“哥哥,你真覺得太子是鬱家唯一的依靠麼?”

“什麼意思?”鬱相擡起頭來,雖然聲音還有些發澀,但神情已看不出剛纔的驚悸。

明貴妃只笑不語,脣邊笑容意味深長。

鬱相覺得她話中有話,目光動了動,沉默了片刻,道:“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夭,如今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長子,而五,六,七三位皇子都還年幼,根本說不上。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年齡相近的四皇子,但……”

他觀察着明貴妃的神情,謹慎地道:“一來,他生母早逝,二來,無外臣支持,第三,又無名正言順的身份。而太子不同,他的生母爲皇后,而他的親舅舅安國公王想如今任職鎮北大將軍,駐守邊疆,身負重任。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太子都是繼位的不二人選,四皇子與他根本無法抗衡。”

“這麼聽來,哥哥說的也有一定道理。”

“怎麼,難道你有不同見解?”鬱相見她反應平平,不由問道。

就明貴妃剛纔那一番話,便讓他知道他這個妹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單純天真的女子,文承煥之死讓她徹底磨滅了少女天性,而這些年的深宮生涯,將她打磨得連他都幾乎不認得。

知道她怨皇帝,恨皇帝,可這些年過去了,連孩子都有了,總歸是淡了,擔了多年的心也隨着她日漸嫵妹動人的舉止而落回了原處,可沒算到,她變化大的不僅僅是容貌和性子,連心思也變得如此深沉,讓他這個當兄長的也捉摸不透了。

明貴妃沒有立即回答,抱着手爐靜默了片刻,放鬆了身子躺在美人榻上,似有些疲倦地道:“讓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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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還不到該說的時候。

鬱相見她這模樣沒有再問。tqR1

“哥哥你早年行事雖張狂,但近年來低調很多,又頗爲嚴謹,皇帝想要短時間內抓住你的錯處也不容易。”明貴妃道,“何況,太子與皇帝心思不同。他被立多年,卻因爲皇帝身體健實而一直未掌握實權,心裏難免不踏實,雖然還沒有完全信任你,但也將你視作朝中最大的助力,以後繼位之事還有多處需仰仗於你,不會希望皇帝動你。”

鬱相點頭,“我也正是這樣想,纔將賭注都押在他身上。”

“哥哥手裏的賭資不妨先留着些,不用全部押上。”明貴妃從毯子裏伸出一只手去感受了一下炭盆已然不旺的火氣,道,“沒什麼事的話,哥哥就回吧。雖然你我爲兄妹,但我如今畢竟是皇帝的女人,而你是朝中重臣,私下相見過久容易引人猜忌。”

“好。”鬱相起身,深深看她一眼。

細細想來,自從文承煥死去,他們兄妹二人就再也沒有像今晚這下

平心靜氣地說過話,雖然開頭也不是那麼融洽。

但相比於以前每次相見不是冷言冷語,就是閉門不見,甚至在路上碰見也是形同陌路,已經好上太多。

畢竟血濃於水,她的心裏還是裝着他這個哥哥,她的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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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邊的人已陸續離去,十數名內侍太監收拾着盤碟桌子,沒什麼人說話,只有磁器交擊時的清脆聲響。

“殿下,人都走光了,咱也回吧?”錢公公小心翼翼地詢問那個悶頭喝酒的人,“山裏寒氣重,小心着涼。”

慕容佩一口喝了杯裏的酒,將酒杯重重一擱,支着有些發暈的頭沉聲道:“倒酒。”

錢公公緊緊抱住懷裏的酒壺,跟抱個寶貝似的,“殿下,您今晚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

“廢什麼話!”慕容佩不耐煩地敲敲桌面,“讓你倒就你倒。”

“奴才不倒。”錢公公抱着酒壺乾脆背過身去。

慕容佩眯着醉意迷濛的眼,緩緩轉過頭,“老東西,你想死嗎?”

“奴才不想死。”錢公公捂着懷裏的東西轉過身來,佈滿褶子的臉不見半點驚慌害怕,甚至還掛着些許笑意,“不過奴才早就是死過多次的人了,殿下若真想要奴才的命,奴才也不怕,殿下拿去就是。”

慕容佩定定地瞪他半晌,驀地伸向他懷裏。

錢公公連忙閃避,到底沒什麼武功底子,懷裏的漂過三兩下就被奪了過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他看着慕容佩將整個酒壺的酒都往嘴裏灌,又無奈又生氣,“您就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吧,就算不替奴才想想,也替您那可憐的孃親想想……”

“不準提她!”慕容佩猛地將酒壺砸在地上,壺蓋跌出,酒液四溢。

那些打掃收拾的內侍紛紛看過來。

錢公公話出口也知犯了他的忌諱,閉起了嘴不再說話,眉頭卻皺得讓整張臉都像張脫了水分的橘皮。

他是眼看着慕容佩從呱呱墜地的娃娃長成如今這身長玉立的模樣的,除了那一年發生的事,讓皇帝狠狠重責他,並對他的態度急轉直下,他因心裏太過委屈而一口氣灌下一整壺酒,醉了個人事不醒,之後就再也沒醉過。

酒量漸長是其一,但真正的原因是,他更懂得了如何約束自己。

那一年,他才十二歲,卻一夜之間不復少年心性,再也不見笑容。

錢公公心裏嘆了口氣。

那麼多年都控制得好好的,怎麼現在就控制不住了呢?

紅顏禍水啊。

慕容佩沒有看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腦海裏晃着的都是那兩人相依而去的背影。

一晚上,整整一晚上,都在看她如何與別人親密,而她,卻連正眼都未給過他一個。

最後,文璟說醉了,她便扶着他回去,兩人親暱得沒有半點隔閡,連絲縫隙都沒有,可他分明看得出文璟沒醉,她眼神那麼毒辣的一個人,能看不出?

只能說,她是心甘情願的。

可他是真的醉了,連路都快走不穩了,她怎麼就不來扶他一下?

還有那一次……

那麼狠心,將他扔在一品香,扒了衣服,還撩撥得他不能自已,自己卻大搖大擺地走了,將他獨自扔在那個羣狼環伺的男人窟,一點都不擔心他會被人怎樣,走得那樣灑脫,那樣歡快。

他當時恨不得撲上去咬她幾口,再扒了她的衣服,壓在身下好好報復一番,好讓她知道,不是隨便哪個男人都是可以惹的。

可他不能,別說撲上去,就是連根手指頭都不能動。

他就在那個房間裏,敞着衣襟躺坐在那裏,如同一個等待恩客臨幸的小倌,滿心都是想要殺了她的念頭。

等到穴道自解,身體得了自由,一品香內已陷入一片沉靜,他悄然潛行而出,飛掠在夜色下的長街,直奔她所在的宅院,可在望見那一片黑瓦白牆時,卻停住了腳步,在靜立片刻之後悄然無聲地離開。

那時複雜的心境,無論如何也理不清,直到現在,也還是理不清。

之後就被罰閉門思過,滿京都的人都在議論他的放縱行徑,雖然沒有敢在他面前說,但他又豈能想像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