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雲微瀾置身於昏暗的夜色下,往皇宮的一處偏僻之地而去。
依然還是破敗的院牆,外面的牆皮脫落得比以前更厲害,原本該漆黑的院子,此時卻亮了一點螢火般的光。
雲微瀾足尖輕點,躍上殿檐,無聲掀起一塊瓦片。
裏面的情形一目瞭然。
一名老頭花白的老者坐在牀邊正爲牀上的人把脈,而牀上的人望着自己枯瘦的手腕,異常安靜。
那個被割斷了舌頭陷入瘋癲的太后,此時竟然面容平靜,全然沒有以前所見的癡狂模樣,除了頭髮還是那般亂糟糟,又是異於常人的乾瘦,除此以外卻與尋常老太太無異。
而那把脈之人,正是那位李太醫。
許久,李太醫擡起手指,將太后的手放回被子裏,輕嘆一聲,默默把脈枕放回藥箱。
聽到這聲嘆息,太后擡起眼睛看他一眼,然後撐起身子坐起來,伸手去撫他眉間的褶皺。
李太醫似乎想讓,最終卻沒有動,任她將皺起的眉心撫平,面色沉重。
“你身子這般虛弱,可不能再摔飯菜了。”他道,“今日你又只吃了一頓,這樣下去可不行。”
太后對他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你總是說無礙,我也知道你這是做給皇帝看的,可長此以往,身子可怎麼喫不消。裝了這麼多年,他也該對你放心了。”
太后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再次搖了搖頭。
“他疑心病是重,可你到底是他親孃,他還真會把你殺了不成?”李太醫不由拔高了聲音。
太后沉默許久,緩緩朝他張開了嘴,露出缺了一段的舌頭。
李太醫轉過頭,面露不忍。
似是想起某些令人痛心的往事,他的鬍鬚不停地抖動着,眼裏也泛出淚光,半晌,才用衣袖在眼睛上按了按,深吸一口氣,按捺下情緒。
“苦了你了。”他握住太后的手,輕輕拍了拍,“那時若非你當機立斷,以皇帝的狠絕,估計真會將你也一塊兒殺了。是我忘了,他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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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你總是在等,可你困在這深宮裏,又等何人去?就你如今的身子,又不好好吃藥用膳,還能拖熬個幾年?如素,你我好友多年,我是真不忍心你再這樣下去了。把一切交給我吧,我替你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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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未說完,太后已急了,朝他連連擺手。
李太醫道:“以我跟你的交情,你還信不過我麼?”
太后更急了,連嘴裏都發出啊啊的聲音,拼命搖頭。tqR1
“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又是孤身一人,又有什麼可以連累的。”李太醫不顧她的反對,提起藥箱就打算要走。
太后一把掀開被子,光着腳就下了牀,扯住他的衣袖不讓走。
李太醫卻是鐵了心,執意要走。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有人緩步而入,“二位有什麼難事,說出來便是,我很樂意爲二位分憂。”
屋內的爭執頓時停住,李太醫大喫一驚,下意識擋在太后跟前,驚魂未定地看着來人。
太后也是臉色發白,然而在看清對方的容貌之後,先是一愣,隨後卻是慢慢笑了。
推開李太醫,又揮開他想要阻止的手,她走到雲微瀾面前,細細將她的臉看了又看,不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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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太醫看清進來的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個容貌非常不俗的女子,面上帶着微笑,對太后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企圖,這才定了定神,但到底不放心,把太后往後拉了幾步。
“你認識她?”
太后搖了搖頭。
李太醫一噎,“那你還……”
那你還對人家如此放心。
太后抓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裏寫了個字。
等到看清她寫的是什麼,李太醫大爲震驚,擡頭看向雲微瀾,“雲家人?你是……鎮南王?”
“正是。”雲微瀾含笑點頭,“太后,你不認得我了?”
太后卻還是搖頭,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又做了個趴下的動作。
雲微瀾失笑。
這分明是說她以前趴在屋頂往下看的情形。
“沒錯,那個人就是我,不過,太后早就知道了吧。”
太后也不否認,只是笑了笑,走到桌邊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後來才知道的。”
她寫字的時候手有點抖,寫出來的字也有些扭曲,像是手不能用力。
“你們什麼時候見的面,你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李太醫一看就明白了,頓時氣得不行。
太后拿眼睛看着他。
李太醫被她看得氣撒不出來,恨恨跺了跺腳,坐到旁邊生悶氣。
“其實太后一直在等我,是麼?”雲微瀾扶着太后坐回牀上,又將棉被蓋在她身上,“如今我來了,又有知情人在,想說什麼就說吧。”
太后緊緊握住她的手,看了她許久,朝李太醫點了點頭。
李太醫有些猶豫。
雲微瀾也不催他,只淡淡道:“李太醫,你覺得這世上,有誰比我更適合聽太后傾訴心裏的委屈呢?吃了這麼多年的苦,裝了這麼多年的傻,也該是個頭了。”
……
天亮時分,守了一個日夜的文家人終於聽到了開門聲。
這“吱呀”一聲無異於天籟,文靜蹭地一下從廊下的闌干裏站起來衝過去,手裏還抱着一牀被子,其他人也都圍了過去。
“大哥!”
“主子!”
門內,文璟還未走出門,被便一衆人圍住。
文靜:“大哥,你怎麼纔出來?我都快急死了。”
文二:“主子,這麼長時間,你都待在裏面幹嘛呢?”
文三:“天這麼冷,主子你怎麼不披件厚實點的衣服就出來了,快回屋裏去。”
初一:“主子,這是剛做好的早點,你快喫點兒,待會兒我去端藥。”
文一與文七默默站在一邊,只用眼神表示關心。
“不必了。”等周圍都安靜了,文璟才緩緩開口,“那藥,以後都不用喝了。”
什麼?
衆人一驚,這是受刺激過大的後果麼?
文一卻已察覺出異常,看着文璟遲疑地道:“主子,你是不是已經……”
充盈的中氣,恢復如初的氣色,眸光微轉間,是多日不曾有過的氣蘊內斂,流光暗隱。
文璟淡聲道:“嗯,我已經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