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逐月嬤嬤微微福了福身。
身着喪服的孟瀾單手負於身前,向前探看了一番後,問道:“她人呢?”
他仍板着臉,語氣也不太好。
心中想着,莫不是被他禁足之後起了氣性,竟不來門前迎他?
逐月嬤嬤被他斜了一眼,略帶歉意地說:
“二小姐昨日感染了風寒,這纔沒出來的,也是怕將病氣傳給家主。”
聞言,孟瀾微微一怔,臉色稍霽。
“竟是病了?”他輕哼一聲,“帶我進去見她。”
“是。”
逐月嬤嬤領着孟瀾到了孟聽楓的牀前,隔着層層疊疊的月白色紗帳,隱約能瞧見少女側身躺着的身影。
孟瀾面上顯露幾分猶豫,聲音變輕了些許,問道:
“睡下了?”
傳來被褥翻身時的細微動靜,那道朦朧的身影似是動了動,開口時聲音帶了幾分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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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可是父親來瞧我了?
“女兒,女兒這就下來給父親請安……”
孟聽楓手肘撐着牀邊,試圖支起身子,披衣而下。但又由於身體過於虛弱,幾次支撐都無力倒下,摔在牀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孟瀾瞧見了,心裏原本堅硬的一角被緩緩撬開,他終還是心軟下來,手一擺,示意逐月嬤嬤上前去扶。
逐月嬤嬤走上前,掀起紗帳一角,半扶着孟聽楓虛弱的身子。
紗帳之下,僅僅只露出了一張蒼白可憐的小臉。
“爹……”
孟瀾心中有幾分不是滋味,喬氏死後,他將怒火發泄在小女兒身上,或許是有失偏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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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嘆一口氣,道:
“不是說感染的風寒嗎?怎會如此嚴重?”
身側跟隨着的小廝變了臉色,上前攔住孟瀾欲走上前的步伐,貼在其耳邊說道:
“家主,您莫不是忘了前幾日從二小姐院中搜出來的那二人?
“他們可是感染上疫病的人!這次的疫病得之者衆,但痊癒者寥寥啊!
“小的,小的瞧這二小姐的臉色,就和那些躺在大街上的流民無異啊!”
在屋內豎起耳朵聽的僕人都聽見了話語,面色一變,衆人臉上都多了幾分畏懼,驚疑不定地打量着孟聽楓。
孟瀾聽完亦是面色一僵,想要上前一步的腳默默收回。
他眼神中浮現起幾縷憤怒,質問道:
“你這個不孝女!
“之前爲何要不顧家人安危,將那兩個患了疫病的踐民帶進府中來?!
“你可知,如今京城之內是如何傳你、說你的?又是如何說我的?
“你可知自己的行爲使府上蒙羞,更是讓你爹我在同僚面前擡不起頭來啊!”
孟瀾臉色青青紅紅來回變換,好似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那些來府上的賓客,話裏話外都在說我養了個好女兒,懂得體恤民情、關心百姓之苦,卻不斷暗諷於我,言我教女無方!
“我本以爲你會收斂些,不再像從前在那山上一般放縱,卻不曾想你還是如此野性難馴!
“家人的性命,全府上下百餘人口的性命,你都不當回事嗎?!”
他氣得渾身發抖,話語間一句更甚一句的怒氣深重。
這些日子,他孟府常有災難,已是叫他糟心不已。
京中本就謠言四起,孟聽楓卻帶了兩個患了疫病的人進來,叫外人捉住了把柄,以此嘲笑他們孟家。
孟瀾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聲名被污,惹得心頭煩亂。
孟聽楓眸中暗光一閃而過,還真如時璟所說,她最不抱希望的便是孟瀾會來看她,可如今他雖是來了,氣也消了幾成,卻也還是會爲之前的事情而向她發泄怒火。
“咳,咳咳咳……”少女露在紗帳之外的小臉好似更多了幾分蒼白,顯出幾分柔弱可憐來。
但衆人見此情景,紛紛後退了幾步,一副生怕被染上疫病的樣子。
只有孟聽楓知道自己的身體已是要支撐不住了,但逐月嬤嬤對外說她是得了風寒,那她必不可能在此倒下。
於是她緊了緊逐月嬤嬤往自己身上披的外袍,輕輕推開身側的嬤嬤,自牀榻之上滾到了地上。
身形瘦弱的少女以手爲支撐從地上爬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衝着孟瀾行了大禮,嗓音略帶哭腔:
“女兒當日在路邊遇見那父女二人,只以爲他們二人是尋常來上京求醫問藥的普通百姓,瞧他們二人可憐,這才帶了回來。
“父親曾在教導弟弟時說過,爲人處事要善良赤誠,女兒都聽見了。
“想必,若是父親在外遇見了患病的可憐人,也會幫襯一二的吧?”
孟聽楓期冀着擡起頭來,一雙眼睛亮如星辰。
直照得孟瀾心底有些發虛。
這麼多人看着,他自然是不能駁了他當日教育之言,但也不能就這麼叫孟聽楓牽着鼻子走。
“我就算是會幫,但絕不會像你這般莽撞行事,不管不顧地將人帶回府中。
“你這一行爲,在你看來是行善之舉,卻有可能害了全家啊!
“你可有想過,若是那疫病真在府中傳播,外人要如何傳我們孟家?在聖上面前,又有幾位御史要參我一本?”
孟聽楓心頭哏血,血氣上涌到口腔之中,被她硬生生嚥了下去,只留下幾縷細密的血絲掛在脣邊。
她聲淚俱下,嘶啞着嗓子說道:
“那爹爹的意思是,見了這些患了疫病之人,女兒便要違背良心……”
話還沒說完,孟聽楓本就彎曲的身子又高高弓起,地上赫然出現幾灘血漬。
孟瀾見她冥頑不靈,氣得臉色越發青了些,手指着她,“你!你這個不孝女!”
身後的小廝見孟聽楓吐血,心中畏懼更甚,擔憂地瞧了瞧這屋子的四處,生怕自己沾染上了任何一點不乾淨的東西。他連忙對孟瀾勸道:
“家主,既然二小姐並非有意爲之,且現下二小姐生了病,腦子病糊塗了。
“不如等來日,等二小姐想清楚了,再說不遲啊!
“若是二小姐這一時半會兒的出了什麼差錯,那豈不是……”
孟瀾瞧了他一眼,冷哼道:
“說聽楓生病的是你,叫我放過她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如何?!”
小廝急忙卑躬屈膝道:“不敢,不敢。”
但他說的話顯然已使孟瀾平靜了些許,他最後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咳血不斷的孟聽楓,袖子一揮,說道:
“去請大夫來給她瞧瞧!病得這般重……”
孟瀾思索片刻,冷漠地收回視線,開口道:
“若是真診斷出疫病,那便將她交由京郊處的處置營去!”